洛岚_随遇而安

【百日安雷●Day 49】

7月7日⭐第49棒

你会爱上一个人吗？

雷狮曾经这么问我。那时的我们尚且未曾兵戎相见，但关系依旧恶劣的难以启齿。这时候尚且是一年的结束，赛场难得暂停了一切斗殴流血事件。问这话时他倚在江畔的栏杆上——这片土壤隶属于官方建立的娱乐酒吧。他使唤着裁判球给他端茶送水，最后在不堪重负的小爪子里取下一瓶冰啤酒，并且心情很好的没有捏碎它。雷狮管我借了冷流刀，我疑惑不解，但出于礼貌还是答应借给他三十秒。雷狮一手捉着啤酒瓶，一手操着长剑，过于娴熟的撬开了瓶盖，然后把冷流还给了我——他甚至很有礼貌的把刀柄冲着我这边。

“在我还在星际间兴风作浪时，船上可没有瓶起子，有几次我起开啤酒时，刀刃上的血还没干透。”

他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谈及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家常，但我深谙他的骨髓，明了他的阴险狠戾坚毅决绝。雷狮把瓶口凑在唇边，并没有急着豪饮着咕噜冒泡的酒水，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我。他的眼睛是紫色的，有些像我曾经种在后院的紫罗兰，又像我儿时窗口显露的过于绚丽的晚霞，是花蕊里的一团火，里头燃烧着太阳的灰烬，燃烧着不可捉摸的明天和往昔。

“我倒是好奇，你这么一个骑士，说是爱着众生平等，显得无私又光明磊落。那我问你，安迷修，你会不会赴汤蹈火、生死不顾，那么热烈而滚烫的爱上谁呢？”

他眯眼咧嘴笑容称得上是恶劣，滚烫嘴唇抵在冰冷玻璃，紫色的眼睛一眨一眨。雷狮的睫毛不算长，但是浓密，细密的在紫色的丛林里投射一小片柔软阴翳，和他嚣张跋扈的凌厉风格不同，那阴影在酒吧张扬的混乱的空气里过于温柔的坠落在他眼底的湖。我在绛紫湖畔内看见自己的眼睛，松绿色、冷翡翠，显得高傲，带着若即若离的柔情和冷漠。雷狮在我的面前大笑，这时候——直到很久以后我也依旧会回忆起这一天，因为只有这时候，我才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雷狮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心里头不只是过于淡漠的隐晦和灰暗，也有着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激烈和热忱，有着青少年特有的勇敢和无所畏惧。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他只是在即使是酒馆外围也依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像头狮子般的咆哮，嘶声附和着我听不真切的歌曲，嘶吼声混杂在酒精的气味里，搞得我头昏脑涨，但是他的那一句回答，我是真真切切的听见了。清晰，明朗，过于清澈透明，和酒馆的混乱显得格格不入。雷狮明明是喝了酒的，浑身酒气，但眼神却显得太明亮，太澄澈，充满了难以言表的真诚和坦率。他说话时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唇齿间研磨了千百遍，再缓慢而沉重的吐露出来，每一个字无比清晰的坠落在我的耳畔，是平地里炸响一个惊雷，是海洋波涛涌动。蝴蝶在他的眼底飞翔，他的目光晶亮。

他说：如果我是你的话。

“安迷修，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可是雷狮……我轻声说。

这时候烟花的宴会正式开始，伴随着砰然巨响，灿烂的烟火从我们的面前迸发开来，将整片夜空渲染得如同白昼。这是新年的第一个夜晚，是末了，也是始初。酒馆喧嚣更盛，孩子们在欢呼，情侣们在接吻，光焰在江面上迸裂出过于亮丽的花朵，显得美好，也显得过于明亮又充实。雷狮的手插在衣兜里，抬头看着这场盛世，紫色的眼睛在光华之下显得明亮且晶莹剔透，像一对翡翠抑或水晶，月亮坠落在他深邃的眼底，融化在深紫的江河中，熔炼成闪烁发光的晨星。他扭头看向我，紫红的眼里倒映出森林和湖泊。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而我只是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他耸立的鼻梁和前额，又抚摸过他柔软饱满的嘴唇，最后我的眼神滞留在雷狮纤长蜷曲的睫毛上，和着空气里淡淡的烟尘和霾粒，凝结成泫然欲泣的一滴泪珠。

这时候我迷迷糊糊地回忆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黑发的少年人是怎样隔着一扇铁门抓住我的手，他抓的那么用力，连指甲都几乎要陷进我的皮肉里，留下四个半月形的痕迹，细密的疼痛顺着掌心一路攀缘上来，却因为疼痛显得那么真实而清晰。他曾经抓着我的手掌，目光炽烈得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他大声说安迷修，我会回来把你带出去的，我要你成为我的骑士。而我也握着他的手，很用力地点头，把这句承诺深深地烙印在脑海深处。可是……可是他已经忘了罢。而今我们兵戎相向，你死我活，再也看不见以前的稚嫩和温存。我不会埋怨他的失信，因为人是善变的动物，他是这样，而我也是如此。我已经不再如同以往一样幼稚天真，圆滑外表之下锋芒毕露。师父在去世之前曾经握着我的手掌，气若游丝地说安迷修，你要学会爱人，不只是要爱这个世界，也要有一个你愿意全身心交付与他的人才行。我跪在他的床头潸然泪下，泪水洒落在黄土之上，我手持长剑，独自踏上征途。

我看向雷狮，仿佛是看向很多年前的自己，看向将我拯救出黑沼的皇子，看向我十几年如一日的希望和太阳。我此时此刻突然想要大笑，借以讥讽自己的情愿和欲念，打碎自己的臆想和狂妄，燃烧自己的激情和热忱。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雷狮照亮了我，哪怕光芒转瞬即逝，那也是漫漫长夜里唯一永恒的光。而我跌跌撞撞。而我求而不得。

所以我没有回答，只是移开视线，跟着雷狮看向江畔之上炸开的烟火。我鼻尖发酸，眼眶发涨，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最终干涸在酸痛的眼底，不曾落下来。透过水色的氤氲我看见雷狮紫水晶一样的眼，里头坠落着飞鸟和虚无缥缈的烟。我也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畔炸响，宛若晴天里一个惊雷，轰隆隆地炸裂在我心底，硬生生劈出一个柔软赤红的罅隙。那一刻仿佛我们都还是少年，有着能与世界抗衡的勇气和力量，手里握着权杖和宝剑，如同自己一人能征服天下人间。

“安迷修，”雷狮说着，叹了一口气，“你记性可真是不好啊，以前的承诺说忘就忘，真是愧对你骑士的名号……幸好我来找你了。”

“而现在，我的骑士——准备好，我来带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