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岚_随遇而安

头像by鲫鱼

过气搞笑写手。
三党,周弧。
cp混邪,请慎重关注。



今天的岚也很想吃火锅。
或者大早上去公园打一套太极。
或者养生。

【嘉瑞】鲸与歌与小行星

*是《maps》的稿子!解禁啦!



 

 

嘉德罗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比如说鲸。

鲸不是普通的鲸,它们拥有巨大的翅膀,自背上生长出来,遨游在漫漫宇宙里。他从前并未见过真正的鲸,只是在图片上偶然瞥见过,巨兽沉没在蔚蓝的背景里,呈现出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精巧来。从那时起他就对这种生物喜欢得很,那段时间他为数不多的梦境里也会出现鲸,金黄色的皮肤覆盖躯体,在天空中在云层间拖着巨大的鳍漂游,从透气孔喷溅出来的是光亮和烟花。

他第一次见到鲸是在一段时间前他和格瑞乘坐飞船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途中偶遇了这奇妙的生物。遨游在宇宙里的鲸缓慢地张开翅膀,不知要游去何方。嘉德罗斯隔着钢化玻璃看它,问格瑞:我听说鲸都是会唱歌的?

格瑞侧过头看他,鲸从窗口掠过去。宇宙里是听不见声音的,他说,没人听见过宇宙里的鲸唱歌。

于是嘉德罗斯又转过去,手指贴上冰凉窗口。确实是万籁俱寂的。格瑞见嘉德罗斯颇失望模样,又补充道:但宇宙里的鲸会找到它们所爱的星球,然后定居在那里,也可能有歌声的。

嘉德罗斯点点头,然后看着鲸消失在星辰之间。

宇宙里的鲸鱼是沉默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鲸。

 

 

到第二天的时候格瑞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飞船并没有按照之前设定好的目的地行驶,而是偏离了轨道兀自朝着另一方向去了。他以为是出了什么故障,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半天,最后看着定位目的地的谜之坐标陷入了沉默。

嘉德罗斯,他说,你把坐标改了?

是啊。嘉德罗斯从他身后探过来,伸手戳了戳屏幕,旅行总该有点儿新鲜事儿吧!没准是颗心形的星球。

格瑞叹气:怎么都不够你折腾。

他这么说着,却也任由嘉德罗斯胡闹,格瑞侧过头,得到了一个落在眼角的亲吻。

第四天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那颗不知名的星球,不是心形而是规矩的椭球状,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的水蓝,凝固在暗色的宇宙里像是一颗人鱼泪,白色气旋盘绕在上面,斑驳得好看。嘉德罗斯在键盘上按几下,淡色数据屏上呈现出来星体信息:液态核心固态表面行星,由百分之八十七点六的水和百分之十二点四的陆地组成,大气主要成分为氮气和氧气,外加少量二氧化碳和其他气体,可能有生物生存,现在处于秋季,适宜短暂居住。

他们降落在一片沙滩上,飞船停靠在细沙里,绵软地陷下去。嘉德罗斯换了套行头,露出小臂和半截小腿,把围巾留在飞船里,然后赤着脚走下去,淡金色的沙被阳光晒到灼热发烫,他又跺跺脚,勉强习惯这种温度。嘉德罗斯转过头,眯着眼睛喊道:格瑞!你不下来?

格瑞在飞船入口处冲嘉德罗斯挥挥手:飞船有串代码出问题了,我去看看。

那我等你,你收拾完了下来啊。嘉德罗斯喊。

行。格瑞应了,他摆摆手,走回飞船的阴凉里。

嘉德罗斯走向海边。水是干净而微凉的,清澈的令人难以置信,凉丝丝地涌过来,把沾在他脚背上的一点点沙砾都冲洗干净。他一点点走进去,水没过他的脚踝、小腿、膝盖。他也不顾衣物被水打湿,固执地贴附在皮肤上,又走回到岸边坐下,坐在海水之间,然后屏住呼吸,躺在一片过分透明的水体里。

这里的时间流逝异常得慢,嘉德罗斯在刚刚就已经注意到了。比如风极其轻缓地吹拂过去,在海面上漾起的涟漪要十几秒才能消退。飞船降落时带起的水花直到现在还悬挂在半空中,如同在凝胶之中下坠,但他和格瑞却全然没受到影响。降落之前他瞥见过海中有鱼类生物,细长的吻有如发硎之剑,劈开一路水花来。这种时间的滞缓仅仅有效于非生命体,对于生物来说时光仍然一如既往滔滔向前,因而这星体虽说是历经了漫漫岁月,生命却在及其缓慢的发展和进化。

这是一颗被时间遗忘的星球。

这个星球上的海水同样是咸涩的,偶尔涌来的波浪拍着他的小腿,温和柔软,像是猫咪在脚边来回地蹭着撒娇。他躺在水与岸的交界处,躺在冰凉的水和略温的沙中间,实在是过于安静,一点都看不出他素日里那幅剑拔弩张嚣扬跋扈的模样来。阳光是凉的,照着波浪一层层涌过来又退回去,带着不规则痕迹搅碎了一角天空,和着纯粹的淡蓝坠落在视网膜上。他微微阖上眼。

他太过熟悉被水包围的感觉。自记忆的初始他就生活在水里,说是水也不够准确,应该是粘稠油状的营养液。面颊上扣着输送氧气的呼吸面罩,杂乱的电线连在他身体上,极偶尔地传导一股弱小电流过来,在皮肤上留下一点点麻痹感,然后又湮没在淹没他的培养仓里。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充斥耳畔的是单一的水声,有气泡升腾起来,咕噜噜地又破裂,周而复始,一切动静都被吸附进营养液里,模糊着听不明晰。有时研究员路过他身边,拿着红色或蓝色的本夹行色匆匆,人声传过来,被营养液削弱数倍,最后听见的还是一片朦胧。

他喜欢直接的接触,比如阳光落上指尖的温热,水珠浸润皮肤的潮湿,蝴蝶停在花朵,树叶碰上鼻尖。又比如说他向来是大赛中不折不扣的战斗狂,大多数参赛者远远看见他就兜远路绕开三分。他确实热衷于这种快节奏的打斗,刀棍铿锵的火光是真实的、虎口被震得发麻的触感是真实的、疼痛和疲惫都是真实的,体温升高,神经兴奋,肾上腺素飙升,毛细血管舒张。在这时他才能明白自己是真实的,并非一个简单的人造产物,而是无限地逼近于人。

嘉德罗斯躺了半天,格瑞也没过来,便起了身,回飞船那儿去找他。他啪嗒啪嗒踩着水走到飞船边上,看见格瑞站在飞船最顶上,阳光自他背后照射过来,点开一线金灿灿的轮廓。

格瑞!你在干什么?嘉德罗斯站在水里,大声喊着问他。

我看看飞船上面有没有什么问题。格瑞说着,在铁板上站起来,他赤着脚,裤脚挽到膝盖处,露一截白净细瘦的小腿出来,站在阳光下,留出一片温润的阴影,刚好拢在嘉德罗斯的面庞上。嘉德罗斯眯起眼睛看他,阳光洒下来,把格瑞整个人的身形都晕染得模糊而柔软,格瑞也在看他,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里倒映出水波和嘉德罗斯的影子。

你把代码改了。格瑞说着,很笃定。

嘉德罗斯瞪大眼睛:我不是!我没有。

他分明看见格瑞飞快地笑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的,旋即飞快地消失在平整如镜的湖面上。

我看见了,格瑞说,一些文件夹,你把它们重命名成一串乱码。

嘉德罗斯跺一下脚:我改的明明是1000001001!

格瑞道:果然是你。

嘉德罗斯愣了两秒钟才发现自己中了计,他捂脸:格瑞你就会唬我。

格瑞无奈笑道:是你自己要玩儿。

嘉德罗斯说:可我想要飞船也知道我爱你这件事。

格瑞哽了一下,确实是被嘉德罗斯一记直球打懵了。他们交往的时间也不算短,情侣之间该想的该做的也都挨个践行一遍,可格瑞偏偏还是不习惯嘉德罗斯那过于直白的情感。嘉德罗斯的心绪和他本人一样,岩浆一样炽热而滚烫地向格瑞覆压下来,把他的脸颊烧的发烫发红。

你太腻了,嘉德罗斯。格瑞呵斥道,声音却是软的,没什么威吓力。他正踩在飞船的船舷边上,危险而摇摇欲坠。嘉德罗斯突然担心起来,生怕格瑞一个闪失从上头跌落,于是又喊:格瑞,你快下来罢!我在下面接住你。

格瑞沉默一会儿,问他:你会接住我吗?

嘉德罗斯肯定地点头:我会的!一千次也好,一万次也罢,格瑞,我会一直、一直在下面接住你的。他伸开双臂,双手显得很坚实,掌心里的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肯定。格瑞,下来吧。他大声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勇气。

格瑞心一横,向前一步踩上铁板边缘,最后停留在他视野里的是远方天空浅淡的湛蓝,还有下方灿烂的过分的金黄。陌生的失重感如潮水般在一个瞬间将他淹没,下一刻世界突然清明起来,他的后背贴着嘉德罗斯的小臂,脸颊靠着嘉德罗斯的胸膛。他无比清晰地听见心跳声,铿锵有力地冲撞着;他也无比清晰地听见嘉德罗斯说:格瑞,我接住你了。嘉德罗斯宣布般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写满了喜悦和骄傲。

嘉德罗斯的确接住他了。格瑞素来是个孤僻角色,在黑暗之间默默无闻放任自流,路西法堕天一般无日无夜地坠落。但嘉德罗斯出现了,利剑样刺破这无尽黑夜,带着星辰日月来到格瑞身边,春风般无比温柔地拥他入怀。

格瑞稍稍闭上眼睛。

嗯,你接住我了。他说。

嘉德罗斯舍不得把他放下来一样,搁怀里紧紧抱了半天,直到格瑞开始低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把格瑞放回地面,又悄咪咪提建议:格瑞,那个、你是不是……

格瑞心领神会,秒答:不打。

嘉德罗斯委屈:我好长时间没和你打架了。

格瑞:不打。

嘉德罗斯:格瑞——

格瑞叹气。好吧,他说,就这一次。

一次也好!谁先跌进水里谁就算输。嘉德罗斯大笑,一下子活跃起来。他站在浅滩里,脚尖猛一蹬地向格瑞冲来,未曾随武器一同收走的金色元力浮现出来,由于缺少了具象化的媒介,只是丝绸般柔软地缠绕在他的身体周遭,看着是温吞无害的,但格瑞知道这看似明媚的光亮背后藏着多少荆棘利刺。他后错一步重心降低,利刃般的气势使脚边的水体都激起一圈尖锐的波澜,在嘉德罗斯触碰到他的前一秒他侧过身,伸手试图抓住嘉德罗斯的后衣领使他失去重心。嘉德罗斯却猛地矮下身子,使得格瑞的指尖仅是堪堪勾了一下他的衣物,转而放弃了这次攻击,将目标重新集中在格瑞的腿部。

嘉德罗斯的攻击又快又猛,格瑞却能几近完美地躲闪过去。碧绿色的原力在他身边环绕着,一丝一缕都带着烈斩一样锋利的气息。他实在太过了解嘉德罗斯,连同他的人、行事规则和攻击方式都刻印在心里。他们交手不下十几回,别人形容他们的打斗是神仙打架,哪一次不是天翻地覆滚石飞沙。嘉德罗斯的攻击急速,每隔几十秒钟有短暂的一次喘息时间;他的攻击向来是直来直去不兜弯子,硬碰硬直冲过来。左上、正前、右下,他尤其喜欢从这些刁钻角度发起进攻,角度古怪地令人不知所措。可格瑞不一样,嘉德罗斯的所有行动他早就烂熟于心。

只是他也伤不到嘉德罗斯,因为嘉德罗斯也同样了解他。格瑞躲了嘉德罗斯瞄准他右腿的一记攻击,趁他动作罅隙的空档飞起左腿扫向嘉德罗斯的腰部。嘉德罗斯猝然躬身下蹲,格瑞的小腿仅仅擦着了他的头发尖儿,连带着踢碎了一串椭球状的水珠。格瑞的攻击不多,但招招都卯足了力气,凌厉地向了要害和弱点过去,他鲜少主动发起进攻,攻击向来都是在防御的基础上建立,趁他人攻击到来之时才巧妙地转危为安,将攻击千百倍地返还回去。格瑞的动作精准有力,但每隔一会儿他就有一个零点几秒的缓冲时间来调整动作精度和呼吸心跳。而嘉德罗斯了解格瑞,了解他的一切,这种事情诚然也不在话下。他们的每一个招式都达到了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却偏偏在两人眼里家常便饭一般的熟捻于心。

在从前的时候,每次打架他俩身上都会挂点彩,最甚的那一次嘉德罗斯断了大罗神通棍,格瑞碎了烈斩,但自那之后他们逐渐相互熟络起来,直到现在交手十几回合都毫发无伤。在每一次切磋之间他们都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开来,在进一步的了解对方的同时也在被进一步的了解。他们不像是仅仅认识了几个月,而像是在漫长的时光中共同跋涉过数百个光年,彼此搀扶相互依靠,才能够和现在一样把对方整个人都收容进自己的胸腔。

格瑞瞄准了嘉德罗斯的一个停滞,在他背对自己的那一刻格瑞飞起一腿直踢嘉德罗斯的腿弯,在下一个瞬间却突然停止了动作,由于他动作带起的水花都淅淅沥沥打在嘉德罗斯身上,他的脚尖只是贴着嘉德罗斯腿弯的皮肤。格瑞收了动作,看向背对自己站立的嘉德罗斯。

你赢了。嘉德罗斯说,声音听起来很快活。

嘉德罗斯,你怎么不躲?格瑞问道,包括之前也是,你明明可以抓住我的腿,然后轻而易举就能赢得这场比试,可你没有。

嘉德罗斯转过身来,水色天光都融入进他金黄色的眼眸里,里面有天,天是湛蓝的颜色;有海,海是靛青的颜色;还有格瑞,格瑞是格瑞的颜色,发丝银白,眼瞳莹紫,嘉德罗斯管这个叫格瑞的颜色,他不想把格瑞和任何其他事物混为一谈,他是他嘉德罗斯的人,他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嘉德罗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虎牙。

——我不能让你受伤呀。嘉德罗斯说。

他扯住格瑞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一用力,扑通一声两人一同跌在浅滩里,格瑞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伏在他的胸前,他的头发湿了,柔顺地贴在他面庞上,看不出来剑士平常那种棱角峥嵘淡漠冷傲,在嘉德罗斯看来说得上有些可爱。嘉德罗斯搂着格瑞的腰,咯咯地笑:那这次算平手了。

格瑞沉默半晌,抬手似乎是想给嘉德罗斯一个爆栗。我衣服都湿了。格瑞说着,手最终放在嘉德罗斯的头发上,轻轻摸了摸。起来吧,他说,然后从水里站起来望向天际:夜晚要到了。

嘉德罗斯顺着格锐的目光看过去,橙红确实已然在天际熏染开来。这里的晚霞也与众不同。或许是离太阳这颗巨大恒星相距遥远,再加之时间缓慢的奇妙特性,夜色也来的柔和起来。米粒大小的光斑徐徐向海中坠落,历经在方才打斗中溅起的还没来得及落回大海的水珠折射,迸发出一种奇特而瑰丽的紫红,丝绒般披散开来。淡蓝从天边的一隅开始变暗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繁杂叠复的暖色,云彩从淡薄的灰白蜕变成红橙交错的色泽,了无规则地铺散在天空里。

他们在岸边生起篝火。格瑞原本想要回到飞船里取暖,无奈身上衣物湿淋淋,再加上嘉德罗斯美名其曰生活体验,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在海滩上陪他生火。嘉德罗斯取了火石,不得要领地噼里啪啦乱砸一通,火星子还没落下去就熄灭了。

飞船里有火机。格瑞看不下去,委婉提醒道。

嘉德罗斯乖巧地把火石撂下,转而取了支木棒。那我们试试钻木取火……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格瑞无奈,也不是不能理解嘉德罗斯的好奇心。他把火石从地上拾起来,哒哒磕碰几下,火花落在干木草上,须臾便亮了起来。从尖端开始红光蔓延,顺着植物纤维一路燃烧上去,在中央汇集,温度升高,化学能转化为光和热,在沙滩之上缓缓地辐射开来。火燃起来了。从星星之火一点点膨胀发散,燃烧成约莫半米高的一簇。格瑞坐在一边,嘉德罗斯坐在他斜后方,稍微隔开一点点距离。

你衣服干了吗?他们沉默了半天,嘉德罗斯突然问他。

格瑞一愣:还没。

他刚刚作出回答,下一秒就被嘉德罗斯一把扶住肩膀一发力,格瑞没来得及调整重心,身体突然失衡,一下子栽倒到嘉德罗斯温暖坚实的怀里。嘉德罗斯动动身子,试图找个舒适位置让他抱着格瑞。嘉德罗斯的下巴搭在格瑞的肩膀上,头发散下来,蹭的格瑞脸颊痒痒的,像是有小爪子在挠。

嘉德罗斯的体温果真偏高,像个温热的小火炉,热量透过衣服传导到格瑞的皮肤上,滚烫地烙印在上面,温暖的像儿时的梦境。格瑞打小体温偏低,温热一些的环境让他感到安全和舒适,嘉德罗斯后来知道这一点,在晚上睡觉时会张开双臂,尽力把格瑞整个儿揽在自己怀里。格瑞不擅长这种太亲密的肢体接触,时间长了却成为一种习惯和依赖。嘉德罗斯的怀抱常常让格瑞无端回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的星球还在宇宙中存在的时候,他的父母也会这样拥抱着他。后来父母不在了,后来星球毁灭了,后来他一点点变得冰冷,再后来,就是现在,又有了嘉德罗斯闯进他的生活,硬生生破开心底那层冰壳,在内里点上一把火,把他的心还有整个世界都照亮温暖起来。

在之前嘉德罗斯提及鲸鱼的时候格瑞就想过,或许他本身就是茫茫夜空中的一颗小行星,微小的孤独的,有如神明衣襟上遗失的纽扣,沉没在无穷无尽的夜色里,无声地细微的发光发热。说不定他原本的宿命是一个人无声的走向终结,走向星体迸裂宇宙浓缩成质点。但在那之前嘉德罗斯来了。星光穿越一千米,一万米,一个光年,历经漫漫长路,最终落入另一个人的眼里去,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日日相见。

黄昏还未结束,夜晚尚未到来。嘉德罗斯环抱着格瑞,湿热的吐息打在他颈窝里。火焰在他们的面前跳动,有如一束过于明丽的花,干柴在火堆中红亮着噼啪作响,燃烧在紫红色的幕布前,燃烧他们的眼里,燃烧在他们的心间。海面上很平静,波浪缓缓地移动,波光粼粼,碎钻洒落在褶皱的丝绸上。

格瑞,嘉德罗斯轻声说,我从前梦见过鲸鱼。

格瑞点点头。

嘉德罗斯顿了一下,又说:我梦见的鲸是金色的,有着光滑柔软的皮肤,还有巨大宽厚的鳍和翅膀,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它喷吐的不是水柱而是烟花……而且它会说话。

格瑞稍稍侧一侧头:它说什么?

嘉德罗斯回答地很认真:——它说格瑞最爱嘉德罗斯。

格瑞耳尖一热,仍然故作高冷哼一声:乱说。

嘉德罗斯心情大好,埋下头刚好能蹭到格瑞的脸颊,他笑道:我在开玩笑啦格瑞。然后凑过去,吧唧一声亲他一口。格瑞把脸扭过去不看他,耳垂在夕阳的余晖下泛起一层粉色,像一枚拥有奇特螺纹的贝壳。

嘉德罗斯梦见鲸鱼是真的,梦中的鲸鱼说话也是真的。他很少做梦,但做梦的话几乎每次都能梦见鲸,金黄色的,庞大的,游到他的梦境里,拍着翅膀游到他耳畔,带来他素未谋面的海洋的气息。鲸的声音很敦厚,很温和,温吞地覆在他耳畔。

鲸说:嘉德罗斯,你要活两次。

嘉德罗斯说:两次?为什么是两次?人死不能复生。

鲸说:你现在还不算人好伐,只有活了两次你才能称自己是人。

嘉德罗斯没想到这生物还有如此险恶的一面,只得干咳一声,问:那你说吧。

鲸说:第一次,你活在培养仓中,你获得生命。

嘉德罗斯说:这不废话吗?你看我现在在哪呢?算了,第二次呢?

鲸说:第二次,你活在别人的心里,你学会爱。

嘉德罗斯说:爱是什么?能不能给点儿提示。

鲸说:NPC的任务不包括这个。

嘉德罗斯说:NPC什么意思???

鲸沉默,然后道:算了,天机不可泄露也,反正迟早都会懂。

嘉德罗斯哑了半天,蹦出来一句:渣渣鲸。

鲸鱼不置可否,留他一个人去苦苦思考,然后自顾自消失了。

嘉德罗斯被这句话困扰了好几年,直到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弄明白。鲸鱼没说错,他确实是真真正正地活了第二次。在圣空星时,没有梦想,没有愿望,没有语言交流,没有肌肤相亲,就只是单纯的维持生命,和死了没什么大区别。可第二次不一样。他学会情感,学会沟通,他在格瑞的心里学会爱与被爱,从此生命便拥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才叫活着。

在圣空星他曾见到一具保存在真空玻璃柜里的骨架,白森森的,却又似乎从那骨髓里迸发出无尽的温柔来。那是一具坠落在圣空星上的鲸的骸骨,圣空星上没有海洋,没有湖泊,它偏偏还是游了过来。当鲸找到它喜爱的星球时翅膀就会凋落,它变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大鱼,一样需要水分和食物,这些圣空星上都没有。可鲸没有愤慨,没有仇恨,骨骼上的纹路都撰写着一种热爱和无畏。正如他现在爱着格瑞,深深的爱铭刻到骨子里。他想起和格瑞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每一祯画面都是他以前无法想象的美好。这就是爱情。即使巨兽下坠成鲸落铁水飘零成尘埃,他也无所畏惧至死不渝。因为他爱格瑞。因为格瑞爱他。

夜色一点点蔓延开来。他拥抱着格瑞看向海天交界处。越过火光和气流他们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喷起一束水柱,又听见一声悠远的鸣叫,只见水柱停留的地方有巨大的海兽露出海面又潜入水底,留下一扇弧形的水痕。

格瑞道:是鲸。

嘉德罗斯重复:是鲸。

他倏然间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格瑞的,怦咚、怦咚,一下下铿锵有力,节拍都无可挑剔地统一。鲸鱼终于找到了它爱着的星球,小小的一枚悬挂在暗色幕布上,悬挂在万千星辰间,萤虫般闪烁着轻淡的光,这颗星球有着灰色的山川、冰河和陆地,有着紫色的大气、天空和海洋,刚好足够容纳下一条金色的鲸。嘉德罗斯恍然间真的听见鲸鱼在唱歌,不是独唱,而是共鸣,在唱这天空,在唱这海洋,在唱山川平原,在唱草木鲜花,在唱这宇宙,在唱这乾坤,在唱他心里无止无休的爱,在唱住在他心尖的那个银白发色的少年人,如同庆祝新生。歌声回响在他温暖的胸腔里,回响在他灿烂的灵魂中,一直回响到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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